2011年1月31日,共有25戶前東帝汶難民家庭,總共67人,重返東帝汶故土。自1999年逃離東帝汶後,經過漫長的11年,終於才下定決心,回家。下這個決心,花了漫長的11年,這群前東帝汶難民家庭幾經考量,終於在東西帝汶各情勢變遷的推拉下,堅定了返家的念頭。
攝影:Charles Meluk/ 離去前與重新安置地的親友道別
原因可以有很多,但簡而言之,就是生活過不下去了。我想:也許勉強可以撐下去,但所謂的明天,一片黯淡。他們沒說的如此白,但我在許多前難民營以及再安置地裡所碰到的前難民的眼神中一次次的看到了這些。大人們會告訴你的或者你可以由志工口裡打聽到的是:找不到可耕的地了,孩子要吃飯、父母希望孩子能上學、希望下一代有一個和他們不同的未來。小孩們不懂那麼多,但他們也很快的學會到嫉妒,他們和多數印尼家庭以及其他當地小孩的經濟狀況差異讓他們能夠很早體認到這些。
此批決心返家的前難民,是在去年(2010年)10月左右登錄至CIS Timor所蒐集的名單中。他們來自Kovalima、Manufahi以及Bobonaro三省的28戶家庭,總共76人。在當時他們原希望能在2010年的聖誕節之前回家。西帝汶的CIS Timor以及FPPA(Woman and Children Care Forum)與東帝汶的「助其返家工作小組」(Grupu Servisu Fila Hikas Knua)必須合作協助這群欲返家的前難民,該辦的文件雖備齊了,但「助其返家工作小組」無法得到預期的贊助。對此計畫尤其重要的支持是卡車,許多在東帝汶的大型國際NGO多的是卡車,但就是不可贊助。這些大型NGO一個個都要對東帝汶政府察言觀色,敏銳地聞著政治風向而行事,他們說「要借車可以,有首相的簽字就行」。因此,為了要見首相的金面,過去只是單純為了幫助欲返家前難民而聚集的個人或團體,開始努力的準備將「工作小組」在東帝汶正式註冊為NGO團體,希望有個名分可以與東帝汶政府簽訂備忘錄。
因此,這與政府打交道的工作自然曠日費時,原先預計的聖誕節前返家期望,破滅。對於東帝汶人而言,聖誕節就像是中國的農曆新年,因此換句話說,他們「除夕圍爐」的希望破滅了。
如果只是「除夕圍爐」的希望破滅還好,但這群意志堅定欲返家的人所面對的實際問題還有:存糧像沙漏,隨著時間的流逝日漸減少,還有家庭已把房子給拆了,準備帶著這些材料回到故土重建房舍。這些人實在等不及了,而我們耐心的盡力說服他們多等一會。
為何呢?其實,只要籌得到資金,卡車可以用租的,不是非得由大型國際NGO那邊借,但我們之所以費心的請他們一等再等的原因不外乎就是希望此議題能受到東帝汶政府的關注與支持。畢竟國界一線之隔下,離東帝汶不遠處便有一群幾乎被遺忘的人,而這麼一大群人若能在政府正式認可(而非口頭上支持,畢竟在報上政府總是大方的表達「歡迎歸國」之意。)下獲得國際大型NGO的交通資助而返家,就意味著「助其返家工作小組」欲協助下一波、下下一波…的前難民返家將大大的容易些:我們不再需要受託相助時,一次次的為欲返家的前難民籌錢租車等等。
攝影:Charles Meluk/ 攜帶拆掉的房屋建材,回鄉後可再重新搭建
因此,延宕是有原因的,但仍敵不過生活的現實:熬不了的家庭必須先走,於是糧食見底、無房可住的人先行返家,28戶家庭減為25戶,76人減為71人。這餘下的25戶家庭,共71人又繼續等,等到他們也無法再等時,「助其返家工作小組」所預期的結果尚未達成,眼見短期內無望,只好轉而尋求Suai省地方軍事單位(FFDTL Suai)提供其在地方僅有的兩輛卡車協助前難民搬家,捱到2011年1月31日,這25戶家庭終於返鄉,但原來的71人只剩下67人,其中1人突然生病死亡,3人改變心意。
除去工作小組隨行的小型車外,25戶67人搬家的那天,運行李兼運人所用的卡車就只3輛。家鄉位在Kovalima省Foholulic村的Wilem Taek一家,搬家所攜的家當是:重建房屋所用之材料(40片鋅材質的屋頂、40束打算造牆的木片,以及20個木柱)、一袋衣物、廚具、三袋玉米以及農具。大家的家當大概就這些,大同小異,這就是生活所需也是他們僅有的。至於過不了國境的家禽家畜,早賣了或者早在完全搬家之前就先行「Jalan Tikus」(此印尼文直譯為鼠道,意指非法)帶回東帝汶,要那裏的親戚先看管著,這是我們在2010年12月於他們返鄉前拜訪他們位於東帝汶的故鄉、親人以及鄰居時所口頭探知的。
幫助前難民們返鄉的準備行動中,須拜訪他們的故鄉、親人以及鄰居,以降低他們返鄉後可能遭遇的不友善對待的風險。這考量也點出此活動的最大風險之一:直觀而言,至今仍滯留於西帝汶的前難民大概都與過去支持印尼的派系不無關聯,雖然11年的光陰流過,沖淡了政治敏感性,或許也為雙方和解加了少許希望,但誰能有一百分不出事的保障?
但每次在事先實際拜訪過欲歸國前難民的家鄉後,不難發現一個現象:那些決心返鄉的家庭,往往都已經以非法方式返鄉探親,並在親戚的鼓勵下決心返鄉團圓。因此事實是,他們是自行探了虛實後才敢返鄉的。依這些個結果來看,就大環境而言,容納過去那些未行大惡,但支持印尼派的人返國大概已不成問題。11年來這些人用Jalan Tikus讓這個可能性愈描愈清楚,就某種程度而言,Jalan Tikus維繫了十幾年來兩邊的關係。維繫了國界畫下不自然斷裂的兩邊。
或許許多人會不認同,但就我的觀感而言,那是個可愛可親的Jalan Tikus。
讓我驚訝的是,這個非法手段暗地裡的合法性。Lalawa是一個位於東帝汶Kovalima省的村莊,於2010年1月31日重返家園的這群人中,就有來自此村的人。Lalawa村的村長Edinho Monis do Rego(Edy)於我們為了準備前難民返鄉事宜而事先探訪此村時,曾分享「在東帝汶,所有非現居與此的外地訪客,一律須向村長報備,包括那些透過Jalan Tikus返鄉探親的人們。」
他說得理所當然,在我聽來卻是多可愛的一句話啊!
我問:「即使那些人是非法入境,他們也還是來村長這登記啊?」他說當然,「況且我們全都知道,他們沒錢,他們有種田有存糧,不至於餓死,但就是沒現金。」Edy知道我們來訪的目的,相當高興,因為他自己就曾多次到西帝汶難民村去說服他的村民回鄉。我問:「那兩邊的Lalawa村民聯絡緊密嗎?」他回:「它們總是來來去去的(自然是Jalan Tikus),我在那頭的村民(現已是印尼公民),在那邊過逝,他們會回報村民的死亡通知給村長,也就是給我。」
印尼公民過逝還會回報給東帝汶民主共和國的村長?在這層面上,我看不到國對國之間的冷硬關係,就只感受到單純的人與人之間那種通情達理的可愛彈性。
可我也碰過,強烈厭惡Jalan Tikus的東帝汶民主共和國公民。我記得他激昂地說「我愛我的國家,我們過去為了它而流血,就算是不合理的法,我也想尊重它。Jalan Tikus實在很糟糕,畢竟現在兩邊已是國與國的關係,這不是在開玩笑。」
攝影:Charles Meluk/ 媽媽離去前寫下給兒女的道別信
我不曾為了東帝汶流血,我想我怎麼也無法體會他那樣的愛國方式。但我也不得不意識到,現在是國與國關係:此次返鄉名單中,最初時,一位印尼女孩本也名列其上,但最後發現資格不符,只好篩去。一手帶大她的親姊姊嫁給了前東帝汶難民丈夫,姊夫決定返鄉,姊姊自然嫁雞隨雞,而對小妹而言,姊如母,她自然也想跟隨,但姊妹倆在西帝汶出生,已逝的生父母皆持印尼國籍,姊夫小妹隔了層直接血緣關係,她怎麼也不能算是東帝汶人,無法同行。在這個以法以規則建構起來的世界,當然得講法講規則。我當時在東帝汶,在查明確認她無法加入返鄉行列的遺憾(對我的感覺而言)事實後,不得不將此情形告知在西帝汶準備的友人,小妹總之必須投靠其他在印尼的親戚。
此次重返家園的規模,是過去6年以來最大的一次。看情形,接下來,只會有更多的前難民一波一波的來到。